九只梨

　　李莲花做饭难吃，李相夷做饭也难吃，这点笛飞声早就知道。

　　

　　十年前笛飞声找李相夷打架是常事，李门主日理万机，不肯和他打，只说我有事要忙，笛飞声问他忙什么，他说丰秀岭飞鸽传书，有仇家围山灭门，家主带着手下人支撑不了多时，他忙着去救人。说罢匆匆便走，三五息后发现笛飞声仍跟在身后，李相夷不可思议道：“难道你想因你我之战害的丰家满门惨死吗？”笛飞声利索地翻身上马，说道：“我与你同去，杀起来更快些。”

　　

　　他说起杀人如同杀鱼，李相夷当然不肯带他去，无奈这尾巴太黏人，到了丰秀岭下仍未甩开。李相夷看着山门前丰家人横陈的尸体，眼神也冷了下来，对笛飞声喝道：“擒贼先擒王，杀了他们的首领便是！”

　　

　　笛飞声的无名刀削铁如泥，砍起脑袋来倒是比少师还方便几分，那贼人的头滚到李相夷脚下的时候，他剩下半截身子还没反应过来，踉跄地走了几步，倒在了自己人怀里。

　　

　　此夜正是雨夜，少师剑出鞘的冷光和笛飞声脸上不小心溅到的血骇破了剩余贼人的胆子，雷雨声之下只听见有人惊声惨叫，那叫声戛然而止，因为刀剑刺破了他们的喉管。

　　

　　笛飞声反手一甩刀上的血，上前一步拦在李相夷面前，问他：“现在，跟我打一架。”

　　

　　李相夷却道：“笛盟主，我还有事要做。”

　　

　　是了，丰家家主及夫人幼子等一干人并不在这堆尸体中，想必是躲了起来，李相夷得去找他们。

　　

　　笛飞声耐心已然用尽，在他看来，丰家剩余的人已然安全，实在没必要再占用李相夷的时间。

　　

　　刀出鞘的时候剑已出鞘，两人瞬息之间过了三五招，李相夷急着去找人，正想三招之内揍的笛飞声满地找牙，却不料听见“咔啦”一声轻响，李相夷这时才想起来，丰家祖上乃是修建皇陵的工匠，这山岭之间树木密集，定少不了各种机关。

　　

　　果然他们脚下站的土地轰然塌陷，这山门之下居然有个巨大的溶洞，李相夷的婆娑步举世无双，但架不住笛飞声根本没想逃，弃了无名刀空出一只手将他死死按住，两人双双跌入洞底，好在他俩正下方便是一个深潭，李相夷被笛飞声按在水中，再浮上来时两人已然浑身湿透，笛飞声一手扼住他的喉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赫然满是挑衅的笑意，李相夷再能容忍他此刻也有些恼怒，正想一剑送他七七四十九天的床榻疗养，便听见潭便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李门主？”

　　

　　原来此处便是丰家家主与其亲眷的藏身之地，外人在此，李相夷自然不好对笛飞声发作，两人湿漉漉地从水潭里站起，跟着丰家家主来到他们藏身的山洞。

　　

　　众人脸上皆是恐惧和惶然，但好歹都没受什么伤，李相夷当即要带众人出去，却被家主拦住：“这坤乾洞内八卦颠倒，阴阳无极，什么罗盘到这里都是没用的，今天又是雨夜，少了北斗星指路，要想出去，怕是难。”

　　

　　说来说去还是得等太阳升起，今晚恐怕就要在这里困一夜了。

　　

　　李相夷自记事起便被师父师娘精心养着，出来闯江湖也有师兄乔婉娩照顾，少有这样衣食不饱的时候，想到此他不由得瞪了笛飞声一眼，要不是这冤家搅局，他早在地面上就已经找到此地机关阀门，到时放下绳索，也不难救众人出来。

　　

　　可惜他这杀气腾腾的一记眼刀还没甩到笛飞声身上，他的肚子就先一步开始鸣不平，咕噜噜的声响在此处寂静山洞里听的尤为清楚，李相夷登时从脖子红到耳朵尖，还好下一秒，丰夫人怀里抱着的幼子便替他解了围，那孩子扯着虚弱的嗓音说：“娘，我好饿啊。”

　　

　　李相夷“腾”地站起，立刻道：“这潭里应当有鱼，我去捕一些来。”说罢往笛飞声身上踹了一脚：“阿飞，你也一起去。”

　　

　　笛飞声一挑眉，竟然真的乖乖和他去了。事后李相夷想起此时他的反应，分析了数月，终于笃定，笛飞声没有发火反而很听他的话，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窘迫，想看他的笑话！

　　

　　少师和无名刀在此时变成了鱼叉，两人各叉了五条草鱼上来，笛飞声将它们用藤条穿起，正准备往回走，便见李相夷又跳下潭摸了一条上来，这下笛飞声五条他六条，他李相夷又是第一。

　　

　　笛飞声冷哼一声：“幼稚。”

　　

　　李相夷莫名其妙，他只是怕笛飞声这样的块头一条鱼不够吃，这才好心给他加餐，怎么又被这大魔头刺了一句？

　　

　　他二人回到山洞时，丰家人已经将火架起，笛飞声将鱼丢在地上，一点没有动手做饭的意思，反而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李相夷。李相夷本来抱臂站在一边，见他盯着自己看，居然从那双无甚波澜的眼睛里读出一句挑衅：“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原来是个饭都不会做的废物。”

　　

　　李相夷立刻挽起衣袖，一手挡在正准备放下孩子去处理食物的丰夫人面前，客客气气道：“夫人今夜受惊，想来正是疲累，在此休息便好，不过是烤个鱼而已，我还是会的。”

　　

　　丰夫人看着那一条条架在火上，既未除麟，也未开膛破肚除去内脏的鱼，欲言又止。

　　

　　李相夷看出了她的犹豫，有些疑惑的问她：“夫人？”

　　

　　丰夫人摇头：“无事，既然如此，便有劳李门主了。”她只是觉得这些鱼死的冤枉。

　　

　　待鱼烤好，李相夷亲自分发给众人，大家看着手里的鱼，脸上各有各的精彩，只有笛飞声镇定自若地咬下一口鱼肉，李相夷迫不及待地问他：“如何？”

　　

　　又腥又苦，嚼在嘴里直让人犯恶心，还有股子糊味儿，实在难吃。但笛飞声是谁，他从小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过来，为了活命甚至在试炼场里喝过死去同伴的血，吃过和着雨水的泥土，吃什么，好不好吃，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于是李相夷见他点头：“不错。”

　　

　　得到笛飞声的肯定，李相夷顿时对自己的下厨水平自信起来，于是也拿了一条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笛飞声见他僵在原地，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觉得有趣极了，于是故意问他：“怎么？”

　　

　　李相夷这下怀疑笛飞声是在故意整他，但见笛飞声真的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鱼吃的只剩下骨头，心里更是疑惑，于是将目光移向丰家众人。

　　

　　他乃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四顾门的门主，当今武林盟主，又刚救了丰家全家，众人怎会不给他面子，一个个吃的嘴角抽搐，连连夸赞：“不愧是李门主！”听的李相夷更是恍惚。等到第二日天亮，众人从坤乾洞脱困，李相夷来不及回应丰家人的一一道谢，只匆匆给笛飞声留了句：“这一架先欠着。”便迫不及待策马离开了。

　　

　　三日后笛飞声回到金鸳盟，无颜为他带来了两条四顾门的新消息，其一是，四顾门内疑似被人投毒，与李相夷亲近的左右护法及佛彼白石等人全部中招，一时之间，四顾门内茅房紧俏，厕筹价贵。

　　

　　第二条是关于李相夷本人的，据说李门主近来身体不适，遍寻名医，可看他本人生龙活虎，实在看不出哪处有缺，不过只要他去拜访哪位大夫，定会带上两条草鱼当做贺礼，不多时屋内便传来有东西烤糊的味道，伴随着巨大的“哕”声，无颜看着李相夷被“请”出医馆。

　　

　　“属下观察过了，”无颜困惑道：“凡是被李门主拜访过的大夫，此后几日便会挂牌闭馆不出诊，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

　　

　　笛飞声却说：“无颜，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刀。”

　　

　　无颜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道：“以尊上的功力，一掌足以。”

　　

　　他看见自己这位素来冷酷，从来没什么表情的尊上居然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用鱼也可以。”

　　

　　笛飞声这句话无颜琢磨了整整十年仍不解其意，直到十年后再遇李相夷——此时应该是李莲花，对方热情地招呼他同笛飞声和方家公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来来来，尝尝我做的鱼。”

　　

　　END